4
一个专治情感疑难杂症的地方
作者© / 李娜
封面© / Heo jiseon
文章来源© / 与尔同消万古愁（shovidnana）
01
有一次情绪特别崩溃，大街上又不敢一个人哭，就随便拨通一个电话。
是一个男生接的，他没有挂，而我什么也没说，就对着电话一直哭，然后他说了一句，“你别哭，我抱不到你。”
在微博看到这个热搜的时候，我正嬉皮笑脸啃着鸭翅，忽然内心酸涩，眼泪掉下来。
想起8年前的一通电话。
那年我22岁，在南京的一家油田研究院上班。
单位在郊区，周围是乌烟瘴气的化工厂，只有一趟破破烂烂的公交车可以进城。
办公楼和单身公寓在一个院子里，闭塞，压抑，老国企的官僚作风，分分钟让人窒息。
最关键是，家人都庆幸我找了个“铁饭碗”，而我却每天都想逃离——因为我看得到自己30年后的样子，狭窄，单调，一览无余，令人心惊。
举目无亲的城市，22岁的我单身，贫穷，自卑，看不到未来。
常常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，反锁上门，把淋浴放到最大，放声大哭。
在黑压压的会议室里，听着那些专业词汇，内心咆哮：我不想听！不想知道！
半年后我开始把逃跑计划落实到行动——我打算去加拿大留学。
买了厚厚的雅思真题，下班回到单身公寓，等到室友睡着后，拧亮台灯，就着微弱的灯光，把未来和梦想，寄托在密密麻麻的5号字英文单词里。
可现实是残酷的。连续考了两次，都是6分，距离申请北美研究生的硬性分数差0.5。
挫败感排山倒海袭来。
狠狠哭了一场之后，我决定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。
记得是隆冬季节。第三次去考雅思那天，半夜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，因为距离考场路途遥远，需要5点钟就起床，睡得并不踏实。
清晨推开门，风雨如晦，透彻骨髓的冷。
天还没亮，我撑着伞，踏着水洼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，鞋子已经湿透了。那一刻，天地苍茫，更觉得孤单凄寒。
赶了头一班公车进城，来不及吃早餐，就匆匆去往考场。那时内心是焦灼，沉重，甚至悲壮的。成败在此一举。
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跌跌撞撞走出考场的，只记得，仿佛天地都开始旋转起来——完了，又考砸了。
02
雨已经停了，我坐在湿漉漉的花坛边沿上，半截腿已经冻得失去知觉。
多么可笑啊，那时只有23岁的我，觉得整个人生都没希望了；更可怕的是，从内心对自己生出鄙夷：心比天高，命比纸薄。
望着来往的情侣，嬉笑的人群，更觉孤单。我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痛哭，翻遍手机里的通讯录，却不知该找谁诉说。
万般难过中，我拨通了爸爸的电话——接通了，我什么都说不出来，只是一直哭一直哭。我爸口拙，在电话那头不知怎么安慰我，只是一直说，“娜娜别哭，娜娜别哭”。
平时我们父女俩交流并不多，打电话也都是例行问候，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袒露脆弱——我至今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拨通那个电话，只是从那一刻我明白：我原谅他了。
是的，曾经我恨我的父亲——恨他为了生儿子把我妹妹送人，恨他和我妈常年不断的争吵与暴力，恨他让我自童年起安全感匮乏，对婚姻更是绝望恐惧。
可我是他的血骨，这天然的联系无从改变，他也在能力范围内给了我最好，放我去追逐。
我当时并不明白，那一通电话，是我与父亲，也是与我自己的和解。
03
情感作家当久了，我也接到过读者们这样的电话，他们说：忽然心里难过，不知道找谁去说，忍不住给你打个电话。
都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，可是你知道，有时候人的情绪处于低谷，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，会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，孤立无援。
不会嚎啕大哭，不会呼天抢地，是一种特别平静的，如置身黑暗海底般的难过。
我特别珍惜这样的电话，我也愿意做那个温暖的树洞。
记得一个女孩子，新婚，嫁得很远。她放弃了原来的工作、亲朋和生活轨迹，因为一桩承诺，去到丈夫的城市开始重新构建生活。
那一天他们吵架了。在一起那么久，他第一次对她出言不逊，让她滚。
她又惊又气，胡乱收拾了行李箱，赌气要离开家——丈夫居然没有拦她。
她在自家小区楼下给我打电话。
她说，“我怎么这么蠢。为了这么一个男人，跑到这个连语言都不通的鬼地方。我恨死我自己了，我真的好恨我自己。”
还有一个姑娘，她的姥姥去世了，她却没有来得及见最后一面。
那天，她接到妈妈的电话，问她在忙什么，她正在加班，没好气，急匆匆挂掉电话。
第二天电话打回家，才得知，姥姥没了。妈妈说，你要是忙就别回来了，昨天电话里听你那么焦急，没忍心告诉你。
她当时就泪如雨下。颤抖着打开电脑，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。
等她赶回2000公里外的家乡，姥姥已经下葬了。
她和穿着一身孝服的妈妈抱头痛哭。
好几个月过去了，她仍然不能原谅自己。
她打电话给我，说，“我难过的是，当时为什么就不问我妈一句是什么事呢。我怎么就那么自私呢。”
我还接到过一个男生的电话。
那天他在火车站的候车厅，人声嘈杂，我断断续续听了他的故事：这是他北漂的第三年，可是他决定离开北京了。
他说他难过的，不是加班忙成狗，不是买不起房子，也不是这个城市没有一个亲人。
他难过的是，从此再也没有资格谈理想。
说完他又自嘲：滚滚红尘，人们都在挣扎着觅食，谁又在意你微不足道的理想呢。
04
有时候，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，无法真正被理解，被安抚。
更多时候，我又觉得那些岛屿在海底深处，其实是连成一片的。
因为我们情感的枝枝蔓蔓，我们的内心的大江大河，其实有着天然的，共同的出处。
人类的心理结构从来没有改变过，人类的情感也从来都是共通的，这构成了理解的基础。
可是，为什么我们经常觉得孤单，心里快难过死了，却不会再拨通一个电话？
害怕打扰别人，因为他人和你一样饱受着尘世疲累。
害怕在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，对方居高临下地给你讲道理。
也害怕事后回想起来，为自己的情绪感到羞愧。
所以我们在心里造房子，造了坚硬的钢筋水泥，把心包裹起来，以为就安全了。
同时也麻木了。
我们变成了越来越沉默的成年人。
作家刘心武说，“把快乐渡给别人，算一种洒脱。把难过宣示别人，则近乎冒险。”
如果你有一个，在心里难过的时候，可以打电话告诉他的人，要珍惜。
因为你爱他。
如果你有一个，在他难过的时候，打电话给你的人，要珍惜。
因为他信任你。
- END -
作者：李娜，情感博主，专栏作家。温柔理性的水瓶座少女，书写温暖清醒的文字。公众号：与尔同消万古愁（shovidnana）
图片：Heo jiseo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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